在西贡，那位令我印象深刻的华人导游

这次到越南西贡旅行，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我的导游陈导。

陈导有着福建人典型的瘦削，戴着眼镜，穿着方格的短袖衬衫，谈吐斯文而风趣。他告诉我们，自己的爷爷来自潮州，他已经是在西贡土生土长的第三代华人了。

在介绍景点的空裆里，陈导也谈起了自己的家族与身世，在他身上，我看到了过去半个世纪以来越南华人华侨充满艰辛和血泪的一面。

陈导的爷爷漂洋过海来到西贡，和当年很多来打拼的华侨一样，靠着自己的努力，终于开起了一家米店，凭借西贡大米的名气，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然而好景不长，越南被日军占领后，华侨遭到日寇的迫害和屠杀，陈导的爷爷就是被日军害死的，而爷爷的故去也断去了这个家庭同潮州老家亲人的联系。

出生于1964年的陈导如同过去半个多世纪的越南人民一样，在战火中成长，用他的话说：越南就是在战争中成长的国家。

日本投降后，越南经历了同法国的独立战争，同美国的战争、南北越之间的内战、同柬埔寨的战争，几乎战火不断，最终在1979年爆发了中越战争。

中越战争的爆发使得越南的华人受到了极端的排挤和迫害，北方靠近中国的华人华侨纷纷逃往广西、云南等地，而南方的华人因为路途遥远，只能选择偷渡。

据陈导讲，那时候偷渡船上的一个位置是二两黄金，而贪心的船老大要坐满一百个人才肯开船——也就是本地华人在拿出了最后的棺材本之后才能有机会踏上这条凶险的逃亡之路。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功离开的，有的人遭遇风浪葬身鱼腹，有的人则被越南政府抓获而投入监牢——陈导正是后者。

在经历了两年多的牢狱之苦后，陈导才重获自由，在看到了越南政府的黑暗和腐败后，他对这个国家彻底失去了信心。

他说，直到今天，越南社会对于华人的排挤和歧视依然是赤裸裸地明显——华人不能当公务员，不能当医生和律师，只要你的身份证上的民族依然写着华族，你就注定了在这个社会中低人一等。

我们问，能不能把身份证上的民族写成金族（越裔）。

陈导说，这样是可以的，但是一旦改过去，就永远该不会来了。西贡的华人虽然受排挤迫害，大家宁可冒着生命危险偷渡，也没有人选择更改自己的民族——“因为这样，就把自己的祖宗丢掉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头微微扬起，目光显得沧桑而悲壮。

在一路上，他和我们聊了很多政府的黑暗与社会的不公，最后他说，自己这一代人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下一代一定会离开的。

我和陈导私下聊了一下，他有一个二十岁的女儿，现在台湾读大学。

他说，虽然大陆已经不承认我们的侨民身份了，但是台湾还承认我们是华侨——因此他女儿在台湾读书还是享受本地人的优惠政策，而承认双重国籍的台湾政府也给陈导一本类似于绿卡的居留证。

听到这里，我心里在悲凉中多少生出了一些安慰——毕竟陈导在心里始终还是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也毕竟还有一块属于中国人的家园在等待着他。

离开的时候，陈导站在机场门外向我们挥手告别，阳光斜斜照着他瘦削的身影。

那一刻，我的心中想起了“亚细亚的孤儿”这样沧桑的曲调。

（本文中除了陈导为化名外，其它均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