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做的女人z
dnegel • • 49099 次浏览《红楼梦》里有句名言:“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老子说:“上善若水。”用水来比喻人的最高级品格,大概是最贴切的了。清澈纯净、温润柔和、包容且有力。其实不只是中国人这样认为,西方人也是同样的感觉。
《维纳斯的诞生》,波提切利作。
说起西方绘画中的女人与水,首先会使人想到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1445-1510)的这幅名画“ The Birth of Venus”。画中只见女神维纳斯脚踩着贝壳从海水中升出来,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右边的春天女神正在为她披上华服,而左边风之神为她送来暖风阵阵,吹拂她的秀发。这位掌管生殖与爱情的女神一诞生就具有成熟女性的全部体征和风采。原来女人真的是水做的。
如果推选西方古典绘画中的十大名作,《维纳斯的诞生》当在必选之列。但这幅画之所以有名,与其说是绘画技巧,但不如说是题材。从技术层面来讲,人体比例不对,头小颈长,下半身较大,肩膀也是窄小下塌。也许是为了使她的身体线条更加优美而忽视了应有的正常体态,画家重视感觉多于比例。而更重要的是,大约由这幅画开始,作为文艺复兴时期的一大特征,作画题材由圣经故事转为希腊罗马神话,由宗教色彩向世俗趣味转变。
继波提切利的先河之后,西方绘画中女人与水的题材不断涌现。尤其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百花齐放的Fin de Siècle时期,画家们喜欢利用神话传说作画,更出现了不少这一题材的出色作品。下面我们就谈谈这一时期绘画中的女人与水。
《维纳斯的诞生》,布格罗作,1879年。
法国画家布格罗(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1825–1905)也画了一幅《维纳斯的诞生》。布格罗想必十分有意超过前辈波提切利,因此倾尽心血,首先要在尺寸上胜过一筹,于是就有了这幅3米高、2.18米宽的巨制。这幅布格罗代表作确实很出色,与波提切利的那幅比较起来,可以看出三百年后西方绘画的技巧进步了许多,人物和景物更具立体感,色彩和光线更加丰富细腻。只可惜缺少了前者里程牌式的意义。
《海浪》,布格罗作,1896年。
我曾在《赏画手记》的第一篇《会飞的女人》中介绍过布格罗这位十九世纪学院派大家。《海浪》(The Wave)是布格罗晚年的作品,画中丰腴白皙的女人体依然体现了学院派甜腻的风格。
《海拉斯与水仙女》,沃特豪斯作,1896年。
这幅“Hylas and the Nymphs”是英国画家沃特豪斯(John William Waterhouse,1849-1917)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体现前拉斐尔画派(Pre-Raphaelites)的传统题材、精致细节、强烈色彩、复杂构图的种种风格的代表作之一。我也曾在《赏画手记》的第二篇《上树的女人》中介绍过沃特豪斯。
海拉斯在希腊神话中是战神赫克里斯的助手兼同性恋情人。在取金羊毛的路上有一天在经过水塘时,被一群水仙女迷住。她们眼中脉脉含情地勾引海拉斯,请求他亲吻她们的玉臂。海拉斯以为走了桃花运,结果被她们趁机紧紧抓住不放,活生生地就把他拉下水。当海拉斯的同伴前来找寻时,他早已消失无踪。
《海拉斯与水仙女》,拉克里夫瑞作,1909年。
英国女画家拉克里夫瑞(Henrietta Emma Ratcliffe Rae,1859–1928)也画过同样题材。画中水仙们不但有在前面拽的,还有在后面推的。女人施展妖性迷倒征服男人的戏码是西方文学家艺术家们惯用的题材,女艺术家也不例外。但我个人认为这一幅不如沃特豪斯的上一幅出色。沃特豪斯的那一幅把场面情节表现得很到位,海拉斯的表情显现出既耽于女色又有所忌惮的矛盾心理,而水仙女们软中带硬,好不容易逮着了一大美男哪肯轻易放过。而这后一幅少了前一幅的戏剧张力,倒像一场男欢女爱的大party。
《水仙女》》,沃特豪斯作,1896年。
这幅画的原名叫"Naiad"。这个词在希腊及拉丁神话中指年轻的水仙女,water nymphs。这幅画中一个naiad爬出水面,着迷地偷看正在岸边熟睡小鲜肉海拉斯。看来她倒是还算善良,没有要把他拉下水的坏心眼。
《尤利西斯与塞壬》,德雷帕作,1909年。
比水仙女更狠的是塞壬(the sirens)。希腊罗马神话中塞壬是一群居住在地中海小岛上的女水妖。每当有航船经过时,她们就唱起动听的歌声,航海者纷纷被迷住,于是触礁沉船。凡经过此地的船只都在劫难逃。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主角奥德修斯(罗马神话中称为“尤利西斯”)早就听闻过听说过塞壬的歌声有多厉害,他倒非要听听她们到底唱些什么。于是在奥德修斯和他的水手们经过塞壬的岛屿时,他用蜂蜡堵住水手们的耳朵,却让他们把他自己绑在桅杆上,以防自己受到塞壬歌声的诱惑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此场景被众多画家作为创作题材。英国画家德雷帕(Herbert James Draper,1864-1920)的这幅“Ulysses and the Sirens”较为有名。画面很够戏剧性,一群塞壬疯狂的爬上船来,像一群终于等到了猎物的女海盗。
《尤利西斯与塞壬》,沃特豪斯作,1891年。
沃特豪斯也用同样题材画出塞壬围攻奥德修斯和他的水手的场面。这里塞壬人面鸟身的形象更接近神话中的描述。
《塞壬》,沃特豪斯作,1900年。
沃特豪斯这幅作品描绘一位水手被塞壬的歌声迷惑而落水。他在水中拼命挣扎,哀求塞壬能拉他一把。而她却无动于衷。
《塞壬》,阿米塔格作,1888年。
英国画家阿米塔格(Edward Armitage,1817–1896)这幅塞壬更令人过目难忘。她不是在做出前几幅中的激烈动作,而是轻松坐在海边微笑着欣赏自己的赫赫战果,挥手向散落海面的沉船和水下冤魂说拜拜。
我们今天把危险警报叫"siren",有道理啊。
《河神》,德雷帕作,1903年。
我们在上面介绍过的英国画家德雷帕的这幅作品的原名叫“The Kelpie”。这是一个苏格兰地区特有的词语。我们在这里权且翻译成“河神”。苏格兰地区几乎所有较大的河流都有关于kelpie的传说故事。当地的居民常用这些水怪河鬼的故事来吓唬小孩,以免他们接近湍急的河流发生危险。传说故事中的kelpie不一定是女性,也不一定是人的形象,也有动物。苏格兰中部卡伦河(River Carron)河口有两个三十米高的马头雕塑,名字就叫“The Kelpies”。德雷帕把kelpie画成在水伊人,很博人眼球。
《水仙女》,德雷帕作,1908年。
这还是Draper的作品,“Water Nymph”。
从前人类对自然界无法做出科学的解释,只好相信一定鬼神的力量在操纵着变幻无常的大海,因此就有了各种关于海妖水神的传说,也给了文学家艺术家们想象与创作的空间。有趣的是,这些海妖水神大部分都是女性,也使得她们不那么令人厌恶,而且有魅力。这也算是人类在无法抗拒大自然威力的同时,苦中作乐,自我幽默一把,也希望大自然对自己更亲近一些。另外一方面,我想这也反映了西方传统文化中对女性的歧视。“都是女人惹的祸。” 男人认为大自然就像女人一样变幻无常,难以捉摸。女人的心思猜不透,时而温顺,时而狂放,无从驾驭。有趣的是,当今每当一次飓风或台风来临,人们就会给它起一个人的名字,而且大都是女性的名字,例如近年来北美破坏力最强的两次飓风就叫Hurricane Katrina和Hurricane Sandy。
《暴风女妖的洞穴》,庞特作,1903年。
英国画家庞特(Edward John Poynter,1836-1919)属于学院派,深受到英国大画家莱顿(Frederick Leighton)的影响。他的这幅“The Cave of the Storm Nymphs”是他的代表作。
画中三角形的构图体现了洞穴的高大和深邃。住在洞穴的三位女海妖每当有海船经过,就兴风作浪,掀翻大船,让水手们葬身鱼腹。画中所描绘的应该是她们又一次胜利之后情景。最上面的一为海妖手拿贝壳做的古琴,标识出她们属于塞壬的同类。显然她们劫船并非为了图财以饱私囊,只是寻求刺激而已。中间的那位海妖把战利品之一的金币抛着玩。对她们来说这些财宝毫无使用价值。而下面的那位头枕着一块从沉船上获取的一块丝巾慵懒地把玩着一串珠子。也许今天这样的胜利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她并不十分兴奋,反而有些无聊。而更深层的意味是画家赋予她一种性暗示,表现了海妖们具有女人的美丽身体和欲望。洞外的狂涛和颠簸的沉船给画面强烈的动感,强烈的海风高扬起海妖的红发,好像仍然在海水中飘荡。整个画面的颜色并不丰富多样,画家主要用深浅不同的红色表现不同的光线,洞中的沙地和积水也显得很有质感。
这幅画的表现手法和题材的叙事性都具有学院派的特点。
《拉弥亚》,沃特豪斯作,1909年。
Waterhouse画过两幅“Lamia”,这是第二幅。在希腊神话中,拉弥亚是宙斯的情人。这让宙斯的老婆很嫉妒,于是把她的孩子全部偷走,并把她变成下半身为蛇的妖怪。画中拉弥亚独自在水溪旁发呆,看看水中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她的膝盖上是颜色鲜艳的蛇皮。
《美人鱼》,沃特豪斯作,1900年。
Mermaid的故事耳熟能详,但绘画中并不多。Mermaid属于民间传说,而不是希腊神话,但还是与塞壬有渊源。
《夏洛特》,沃特豪斯作,1888年。
"The Lady of Shalott"取材于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诗人丁尼生的长篇叙事诗。夏洛特由于受到了魔鬼的诅咒,只身一人在小岛的石堡里不停地织布,不能直视外面的世界,只能看镜子反射的景象。有一天贵族帅哥兰斯洛特经过此地,夏洛特从镜子里看到他,禁不住回头直接看他。结果破坏了诅咒,死期临近。夏洛特上了一条没有桨的小船,毫无目的地去寻找自己的心上人。其实兰斯洛特从来就没有见到过她。因此这是一场毫无希望的单相思。最后夏洛特就在水上漂泊中孤独地死在小船上。她的故事令人想到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的奥菲丽娅,也是害单相思漂在水中死去。女人从水中来,又从水中去。
《米兰达》,沃特豪斯作,1875年。
Miranda是莎士比亚晚期剧作《暴风雨》中唯一的女性角色。Miranda称得上是海的女儿。她从三岁起就跟被流放的父亲在一个海岛上生活,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也可能正因为如此她生性善良,不知道世上还有邪恶存在。后来水手费尔迪南德(Ferdinand)遇船难被Miranda和他的父亲救起。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Miranda惊讶Ferdinand见多识广,给她讲述了很多她前所未闻的事情,激起她不曾有过的远走高飞的愿望。Waterhouse的这幅画描绘了Miranda呆呆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期盼Ferdinand能带着她离开小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米兰达》,沃特豪斯作,1916年。
Waterhouse晚年时由画了一幅“Miranda”。这一幅与前一幅从人物形象、服饰、海面背景都大有不同,但Miranda憧憬的心情是一样的。
《发现摩西》,古道尔作,1885年。
英国画家古道尔(Frederick Goodall,1822–1904)的这幅“The Finding of Moses”描写的是一段著名的《圣经》故事。埃及法老歧视犹太人,嫌他们人口太多。于是下令凡是刚出生的犹太男婴一律投入尼罗河淹死。有一对犹太夫妇不忍杀死自己的婴儿。于是就把他放在一个箩筐里,让他在尼罗河上随波逐流。法老的女儿每天要在尼罗河里洗澡,有一天在河上发现了这个漂泊在箩筐里的男婴。她就背着父亲把婴儿藏在芦苇丛里,每天来照料他,并给他起名叫摩西(Moses)。摩西长大成人之后成为犹太先知,圣经《旧约》前五本书的执笔者。他带领在埃及过着奴隶生活的以色列人出走,走向神为他们准备的“流着奶和蜜的地方”-迦南,也就是今天的巴勒斯坦。所以虽然摩西反抗埃及,然而正是被称为母亲河的尼罗河和母亲河上的埃及女人养育了他。
《汲水的法拉女人》,杰罗姆作,1873年。
法国学院派画家杰罗姆(Jean-Léon Gérme, 1824–1904)以东方主义(Orientalism)而著名,他的众多作品中有相当数量都带有中东色彩。这幅“Fellah Women Drawing Water”就是描绘尼罗河流域女人们普通生活的场景。
上面说了很多女神女妖的话题,我们还是谈谈世俗女人和邻家女孩吧。
《迷人的湖水》,特瓦奇曼作。
美国画家特瓦奇曼(John Henry Twachtman,1853–1902)擅长风景画,颇具印象派的特点。这幅“Enchanted Pool”中的水中的涟漪和光线都非常出色。
《浴女》,蒂霍夫作,1910-1912年。
一直没有介绍俄国画家的作品。因此我特意选了两幅蒂霍夫(Vitaly Gavrilovich Tikhov,1876-1939)的作品。虽然公认他是俄罗斯画家,确切地说他是乌克兰人。蒂霍夫主要以他在二十世纪初创作的”Bathers“系列而闻名,其中一幅在2011年曾拍卖出当年世界第四高价。我个人尤为喜欢上面这一幅,色彩鲜亮透明,层次清晰,很有印象派的风格。画家好像把清新的空气都画在了画布上。
《洗浴的女人和孩子》,蒂霍夫作,1910年。
看蒂霍夫画,令人想起当年深受苏联影响的中央美院的画风。
《三浴女》,塞尚作,1879-82年。
法国画家塞尚(Paul Cézanne, 1839-1906)是印象派后期的大师级人物,对随后的各个现代画派都有直接的影响。这幅“Three Bathers”一问世,就被野兽派领袖马蒂斯(Henri Matisse )惊为杰作。本来已经被他人买走,马蒂斯决定出1200法郎的高价一定要人家承让给他。而他又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只好分期付款。马蒂斯把这幅画收藏了数十年后于1936年捐献给了巴黎的一家画廊。捐献时他附了一封信,信上写道:“这幅作品我拥有了三十七年。我想我已经非常了解它,但还是没有完全了解。每逢我艺术生涯的关键时刻,它都赋予我道德的力量。我从这里汲取了信念和毅力。因此今天我决定把它呈献给世人,使它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两个女孩与海星》,沙巴作。
法国画家沙巴(Paul émile Chabas,1869–1937)绘制了不少女孩在水中洗浴玩耍的作品,这幅“Deux jeunes Filles à l'étoile de Mer”是其中之一。
《九月的早晨》,沙巴作,1911年。
沙巴最著名的作品,当数这幅“Matinée de Septembre” (英文称“September Morn”)。这幅画也是所有西方绘画中引起议论最多的作品之一,也是世界各地美术馆的纪念品柜台上最为畅销的美术复制品之一。
与女孩嬉戏水中的无数作品不同,这幅画中女孩站在浅浅的湖水中的姿态很独特。在寂静的秋天的清晨,湖面朝曦微露,远处山坡依稀可见,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女孩或平胸的年轻女子独自走进湖水中,只见她身体前倾,一只手横放胸前,另一只手低置于腿间。是因为害羞想遮挡身体,还是因为水凉而做出保护性动作,还是低身要把湖水撩到身上?一百年来真是众说纷纭。这个无法解开的迷也是这幅画有名的原因之一。
沙巴的这幅画1911年一问世,立即引起轰动。复制品层出不穷。1913年两个美国人因为展示复制品而分别被控告“伤风败俗罪”。很多人向沙巴问价,但他原本根本不想出售,因为他认为这是他妻子的最爱,也是他的代表作,他曾说这幅画“集中他所知道的有关绘画的全部”(“In it is all that I know of painting.”)。后来被人问烦了,索性开价一万美元。他以为开出这个天文价码就无人问津了,没想到以为俄国石油大亨二话不说就照价买下。于是这幅画就进入俄国,十月革命后多年渺无音信。而复制品依然在欧洲和美国大卖特卖。沙巴因为没有宣布版权而没能一分钱的版税。后来他曾愤愤不平也可能是半开玩笑地说:“那些靠我的画发财的人好歹应该送我一盒雪茄吧?”
人们甚至把兴趣转向为画家充当模特的女子。有媒体说她因生活所迫流落红尘。沙巴一直对模特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守口如瓶,只称她为“玛蒂(Marthe)”。三十年代美国报章突然发表消息,说那位模特现在已经是五个娃的妈,生活困苦,呼吁大家捐钱救济。沙巴急忙辟谣,说玛蒂嫁给了一位实业家,生活很好,请大家不必操心。
1935年这幅画的原作忽然出现在一位富有的收藏家手里,1955年他把画买给美国费城的一位商人,这位商人两年后把画捐赠给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画作辗转多年,是不是真迹很难证实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大都会博物馆至今也没有把它公开展出过。
沙巴1937年在自己的寓所去世前清理了他所有的作品,房间里只留有一幅他根据记忆重新绘制的《九月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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